顾燕文,年参加教育工作。上海市语文特级教师。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。现任金山区教育学院师训部主任、金山区高中语文学科教研员,上海市首届“双名工程”于漪语文名师基地学员;兼任上海市青语会副会长、金山区中语会会长。获金山区青年拔尖人才、领*人才后备、优秀人才团队主持人等荣誉。曾获得上海市教研员评比一等奖、上海市基础教育成果二等奖和上海市科研成果二等奖。
不过是播种望花开
播种有聚
我们如海鸥与波涛相遇似的,遇见了,走近了。
——泰戈尔
年,我接手了这个“吃百家饭”的班级。
当时正是初秋。我站在讲台上,听着教室的风扇吹着悠闲的风,空气中飘荡着叫人懒得咀嚼的桂香,一切显得绵长而无味。孩子们大多低着头,甚是安静的模样,沉闷充满了一整个教室。他们随意地翻弄着语文书,垂着眼,对又换了一个新语文老师显得有些许淡漠。打破静谧的是我,我说,今后我将是你们的语文老师,无人应答。我又捎了一句,许是长期的。有孩子开口问,真的吗?我说,真的。
这一问一答,将我与他们“相遇之章”的帷幕拉开得轻巧,轻巧得叫我没预料到接下来的日子将会上演无数场的“斗智斗勇”。
高中的孩子上语文课多少有些慵懒。上课撑着脸的、低着头的,也总有些许“半梦半醒”的。起初我的确是个“激进”派,非“闹”得他们个个都清醒了才作罢。后来日子长了,我也便摸索出了“诀窍”:偶尔提些逗趣的轶事将孩子们逗乐,这自然能让他们的笑声唤得昏昏沉沉的孩子得了七八分的清醒。
最欢喜看着偶尔“神游四海”的孩子,在迷糊的好奇中探了头,四处询问发生了什么,若是得了答案便跟着一同笑起来,得不着答案就甚是遗憾的模样。接着无论是否得到答案,他们大多都会兴致极高地回归课堂跟上节奏,一副不愿错过下一个“轶事”的模样。那专心致志的目光,真叫人满心温暖。
高中的孩子多少有些“散”。心散也好,神散也罢,总结起来就是不大爱机械地完成作业和任务。但说句实在话,这语文作业设计出新意和趣味着实不易,我绞尽脑汁才能设计几次叫孩子欢喜的作业。平日偶尔布置得“死板”了,总有个别孩子缺交漏交,叫人头痛。
苦思冥想下,我有了主意。我将先前的学生赠予我的一个漂亮的笔洗放在办公桌上。平日总叫它空着,但若有哪个孩子没交作业,便要写小纸条说明缘由,然后将其放入笔洗,才可叫我作罢;不然我定会找上门去详询始末。或许是回报我给予“小纸条”这一“条款”对他们的信任,同时给予他们的台阶,孩子们的理由大多都写得详尽真诚。男孩子写的纸条字较往常的整齐;女孩子常用些好看的便笺纸,显得用心十足。随着日子拉长,作业收交情况的改观叫人欢喜。同时,孩子们在“小纸条”上花的功夫,使他们的应用文写作能力有了明显提升。当然,他们同时还学会了人际交往中表现温暖。我的“计谋”又一次得逞了。
每一个孩子都是特别的,当然在特别的一众中总有几个顶顶特别的。
顾小悦,极欢喜读书的姑娘,读得既宽又深,桌上常贴着每日每周计划的小便签条。即便临近考试,她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。平日显得柔和明净,笔记整饬得清晰,别人要借便大大方方地借了,无甚多言。
倒是她的行文着实老练成熟,风格犀利尖锐。她是喜欢发言的,突出的个性、缜密的观点总叫一众孩子佩服得紧。但也正是这刹不住车的驰骋跳跃的路子,使她三番五次地来找我交流如何写作文,如何不偏题。常闻得她又去担任了什么职务,又在什么科技比赛中获了什么成绩,一副总是闲不住的模样。
另一个哲学派书痴朱小晟与她几近相反。对宗教、哲学一众书籍兴致盎然,其痴迷程度“强占”了他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。似乎他的生活除了读书就是和别人讨论哲学。常见得他饭也不吃,觉也不睡地将书嚼进腹中,实在是叫我服气又忧心。他极少发言,除非是我点了他的名,才悠悠缓缓地说上两三句,显得优柔文气。
他的文字生涩但有个性,辨识度极强。思维辩证之缜密使得他的作文常掠高分,但他倒也不是个会因此显得自恃而骄的孩子。有次《南方青年》专程来采访,他换了西装衬衫,小大人的模样,笑得腼腆。结束后衣服一换,又什么都没发生似的,照常一本一本地“啃”书,也没见过他向谁主动提起这档子事。
我常“撵”他去同顾小悦交流交流,希望互相能沾沾才气,平衡气质;更是希望他能将心思试着匀给各科,少钻牛角尖。但这两个孩子除了上课偶尔思想“针芒相对”,以理相争以外,似乎相交甚少。
朱小晟倒是有个好朋友,叫章博文,是个爱数理化的男孩子。和朱小晟钻哲学一样,他极为狂热地爱着物理,如加来道雄般崇拜着爱因斯坦。他这名字我夸过几次,博文博文,显然是被父母赋予了极其殷切深沉的期望的。虽然他对文学兴趣寡然,可对语文测试题,也会释放出一股钻研精神。这两个孩子总是成对地出现,一个拿着自己新写的作品叫我提点,一个带着新做的例题叫我讲解,却也甚是有趣。
还有个姑娘,叫朱小铭,文科极好,也爱看书,特别是张爱玲、王小波一类的作品。这四个孩子的性子都极有特色,平日大家是怎么也不会将他们聚到一块儿去的,后来竟听闻他们一同代表班级参加了辩论会,猛然意识到文学和思辨的力量之大,竟能将各异之人集聚一堂。再后来这四个人互相交流也便多了起来,课堂也就更显热闹了。
花开有散
人们常说,让时间解决一切,而我们经常忘记询问的是,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。
——若泽·萨拉马戈
后来,由于统编教材的启动与推进,我带着教研和教学“齐飞”的使命转到了高一,也就同他们告了别。偶尔也因此恍惚,总感觉似乎我与他们的故事也就这样草草落下了帷幕。那句“许是长期的”,我是真的食言了。就算是教师节,我依旧会收到他们的书信和礼物,偶尔在校园里见到了会打个照面,但毕竟有些“再回不到从前”的生疏感了。
直到这次疫情。
一个孩子突然兴冲冲地找到了我,“恭喜”我“进入”了市级的“空中课堂”平台授课。他的话语或许是带着喜悦,虽显得有些没头没尾,却是更显出真切与温暖。从他口中我才得知,原来我依旧存在于这个班级孩子们的口中,甚至一直在他们的心中。那个孩子告诉我,自从有了这“空中课堂”,任课老师们也喜得“撵”孩子去看去学,但他们着实也是忙碌的,并非每个孩子都会主动去学习“空中课堂”。恰是机缘巧合,一个孩子点开了我的那期课程,在极度惊喜中将此事分享了出来,班级便像炸开了锅似的,一传十,十传百,大家也就都知道了。
那个来“恭喜”我的孩子说:“老师,我看那节课觉着熟悉得叫我难过。我想起你以前常挂在嘴上的几个词,‘旁逸斜出’啊,‘天总是会亮的’啊……那时候,私底下我们学您说话也就学这些。上次上课有个谁发言说了句‘旁逸斜出’,班级同学们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,但安静得很快,大家多少都会想您。现在也不知道您上课说什么了,平时总难过,觉着想学您也不成了。看着您的网课,倒算是圆了想再听您上课的梦。”
说实话,我未曾注意我欢喜说话带上些什么词句,但他们注意到了,并且将这些种在了他们的心里,变成了属于我的一角。这难道不是作为一个教师最值得喜悦和自豪的吗?
他还告诉我,他们仍旧记得我,记得这个常叫学生上台做小老师授课,偶尔甚至教他们自己出题,“互相为难”的老师;依旧记得我,记得我特别的作业,记得上《南州六月荔枝丹》课时我给他们每人一颗荔枝。
阿兰·德波顿有段文字这么写道,真正珍贵的东西是所思和所见,不是速度。子弹飞得太快并不是好事。一个人,如果他确实想拥有有质量的生命,那走慢点也并无害处;因为他的辉煌根本不在于行走,而在于经历。这个世界,击毁“美”的最大的敌人是“快”,这是我最想教给每个孩子的,是贯穿在每一次告诉他们这节课不用死记文言字词的潜意识中的。生活节奏快了,学习压力大了,孩子们也就多少有些“分数性功利”了,我总觉得,他们可以慢一点,脚步慢了,心就静了;心静了,眼就明了。我在坚持抵抗这种“压力”,希望他们也有勇气能够如此。
帷幕似乎半拉上了,可种子已然种下了,生根发芽,自然滋长。至于我这个播种人是否还能留下,能否赏花,实际并不十分重要了,毕竟我亦仍有下一片土壤、下一方幼苗待我播种。
只要种子能开花,就好!
文章选自《静待花开——百位特级谈育人智慧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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