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斛白斑膏 http://www.bdfmall.com/bdfyp/m/1886.html继《耳光响亮》《后悔录》《篡改的命》之后,作家东西写出了他的第四部长篇小说《回响》。小说首发于《人民文学》年第3期,刚刚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单行本。
故事以一起年轻女性被杀案为开头,多个犯罪嫌疑人次第浮现。而负责这起案件的女警冉咚咚,在调查中突然发现丈夫私自开房。东西按“案件线”与“感情线”推进小说,在奇数章写冉咚咚的推理和侦破,在偶数章写冉咚咚与文学教授慕达夫的婚姻危机,最后一章两线合并。当一条线的情节跌宕起伏,另一条线的情节近乎静止,但两条线上的人物都内心翻滚,相互缠绕形成“回响”。
《回响》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单行本。特别的是,东西在这次写作中首次尝试了“推理”和“心理”元素。一开始他写得不自信,每一章都发给做刑侦的朋友看,当朋友告诉他自己被故事迷住了,他才慢慢建立了写作的信心。而在心理学领域,大半年的阅读与学习让他对他人与自己的复杂性有了更多的认知,也让他对笔下的人物心生更多的理解与包容。他想写出人心的无法揣摩。
“如果说以前我是直接写人,那这次我是写镜子里面的人。”6月18日,东西就新作《回响》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。他说,当现实投射到我们的心理,每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,就像照镜子,如果照的是哈哈镜,那整个身体都变形了。“什么样的材质有什么样的投射反应,而这个材质就是我要塑造的人物,我通过他们对现实和情感的反应来塑造他们。”
在他看来,现实有两种,一种是真实发生的,一种是“我认为它是这样发生的”。真实发生的事在经过人的讲述后,往往都变成了“我认为它是这样发生的”。而“我认为它是这样发生的”是小说家的天职,没有这个“我认为”,那就是社会新闻,而不是文学。
在小说结尾,冉咚咚破案成功,但故事依然没有结束。慕达夫对冉咚咚说:“别以为你破了几个案件就能勘破人性,就能归类概括总结人类的所有感情,这可能吗?……感情远比案件复杂,就像心灵远比天空宽广。”
“人物包括作者真正的成熟,或许就是能够容纳种种复杂与矛盾,而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。”东西说。
东西。摄影:谜图公社把生活部分案件化,把案件部分生活化
澎湃新闻:年聊起《篡改的命》时,你说自己下笔越来越慢,写完一个段落至少看十遍,有的甚至二十遍,才敢往下写。这次写《回响》,是什么样的写作状态?
东西:还是像写《篡改的命》那么慢,这是我的写作习惯,每写一千多字就反复回看,生怕用字不准确,写歪了,生怕漏掉了更好的词和细节。这是不自信的写作,是卡夫卡似的:“每一个障碍都使我屈服。”看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,我才知道这种貌似认真和严苛,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或者说偏执。但我认为写作是需要这种偏执的,否则你就写不出不一样的作品。
澎湃新闻:你对于长篇小说的开始向来谨慎,过去三部长篇的写作节奏是“十年一剑”。《回响》的构思开始于四年前的春天。当时为什么想写这样一部小说?最早在脑海中架构的故事,是什么样子的?
东西:开始我想写一部关于信任与怀疑的小说,以家庭为背景,用爱情来做试金石,但这样写难出新意。新意在哪里?新意在写心理推理,就是把生活案件化,增加可读性,同时也加入心理学知识。家庭、婚姻和爱情,是我们都会面临却难以捋清的问题,我想捋一捋。但临写作了才发现,自己的心理学知识实在有限,便停下来,一边构思一边阅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籍,大约一年后,我觉得光这条线太单薄了,必须再加一条有关案件的线索,让它跟那条线索对比、呼应。于是,便有了“奇数章专写案件,偶数章专写感情,最后一章两线合并”。结果,案破了,爱情却无法破译。
澎湃新闻:所以,是先有了“感情”线,再有了“案件”线,接着又有了两条线索齐头并进的构想。无论是哪条线,“推理”和“心理”都缠绕其中,女警冉咚咚既要推理案情,又要解开丈夫的开房之谜,既要洞悉犯罪心理,又要和丈夫打“心理战”。此前你对“推理”和“心理”这两个领域都是相对陌生的,为什么想到把它们合在一起写?你认为它们之间可能产生怎样的“化学反应”?
东西:推理是需要心理学知识的,了解人性或人心是推理成功的前提。破案高手都是心理学家,心理学家都是破案高手。同理,作家与心理学也是这种的关系。
出道至今,我一直写传统意义上的小说,也就是纯文学作品,但纯文学作品的阅读市场严重萎缩,如何吸引更多的读者是我这类写作者的严峻课题。这一世界性难题,法国新小说作家罗布·格里耶他们也碰到过。他曾经用侦探或推理的外衣,包裹他的新小说,但写着写着,基本上没有推理而只有新小说。于是,我想,能不能来一个既有真正推理又有新小说元素的小说?
澎湃新闻:《回响》确实具有很好的可读性,以命案开篇,充满了刑侦与悬疑色彩,吸引读者不断追问事情的真相。对于这部小说,你希望它“既有真正推理又有新小说元素”,也说过既不想把它写成猎奇剧,也不想写成简单的感情戏。除了把生活部分案件化,你也试着把案件部分生活化,可否把这种平衡理解为《回响》有别于类型文学意义上的通俗小说的地方?
东西:我尽量让案件生活化,就是在写案件的奇数章里,把笔墨重点落在嫌犯们的家庭影响,心理构成上,并试图挖掘他们的作案动机、成因。这样,奇数章的风格就与偶数章的风格统一了。
有好多前辈作家把案件写成了纯文学的经典,比如司汤达的《红与黑》,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,卡波特的《冷血》,马尔克斯的《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》等等。我在阅读以上小说时,不会把它们当成通俗小说,反而觉得很不通俗。
《回响》以命案开篇,充满了刑侦与悬疑色彩。《人民文学》卷首语写,这是一部可以无限延展的长篇小说。没有“我认为”,那就是社会新闻,而不是文学澎湃新闻:一开始看这部小说,我还不大明白书名为什么要叫《回响》,似乎直到第六章写刘青说话时的状态,才第一次出现了“回响”二字。但在阅读中,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,无论是案件线还是感情线,都充斥着现实对心灵的投射,也因此存在着与“原声”不一甚至完全相反的“回响”——比如语言,很多话是“正话反说”;比如幻觉,跟现实大部分是反的;还比如记忆,“记忆是为需要服务的,就像历史任人打扮”。我也好奇,这个小说名是在写作的哪一个阶段冒出来的?和之前的三个长篇相比,我感觉这个小说名不那么直接,它更幽微、细腻、耐人寻味。
东西:心理学有一个“投射效应”,就是把自己的喜好投射到别人身上,遇到类似的人投射会比较准确,但遇到不相似的人,投射就会产生严重偏差。当现实投射到我们的心理时,我们的反应也各有不同,就像你照镜子,如果你照的是哈哈镜,那整个身体都变形了。所以,什么样的材质,有什么样的投射反应,而这个材质就是我要塑造的人物,我通过他们对现实和情感的反应来塑造他们。如果说以前我是直接写人,那这次我是写镜子里面的人。
这或许就是“回响”的最初来源,书名是小说写到三分之二时才决定用的,越想越喜欢,觉得现实与心灵,此家庭与彼家庭,幻觉与真实,爱与恨等等,凡是有对比的地方,都有可能产生回响。
澎湃新闻:写“镜子里面的人”,这个提法真有意思。《回响》用心塑造了一批人物,尤其在人物的童年、经历、家庭关系方面费了不少的笔墨。我发现,受害者夏冰清的讨好型人格、冉咚咚的偏执型人格、嫌疑人吴文超与刘青的自卑、嫌疑人易春阳的“被爱妄想症”,其实都在他们各自的“过去”里有迹可循。从这个意义上,我们是否也可以把小说两条线里的种种现象与后果,理解为“当下对过去的回响”?
东西:你的概括太好了。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,不都是过去塑造的吗?以前,我对电影或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性格成因,动不动就回溯童年和家庭非常反感,认为今天的我与昨天的我没有关系,我今天的所有表现都是横空出世的,没有谱系,但写这部小说时,我才意识到我这样认为是对过去的排斥,潜意识里是在排斥过去的不好或者说是想故意遗忘过去的负面情绪。而事实是,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摆脱过去对自己的塑造,包括一个民族的性格,包括集体无意识。
《回响》首发于《人民文学》年第3期。澎湃新闻:“回响”作用于行为,更作用于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心灵。小说行文密布着各种心理学分析,如斯德哥尔摩综合征、沙赫特的情绪产生实验、荣格提出的集体无意识……批评家吴义勤将《回响》视为一部典型的“心理现实主义”小说,因为小说里的“现实”包含着突出的心理体验。
他说:“小说中的世界不是作为’(典型)环境’而存在的,不是我们所看到的作为客观存在的世界。作家更多时候是通过人物包括案犯们的讲述,提供了他们对这个世界和自我的理解,因此这个世界是一个‘人’的世界。”
你如何回应“心理现实主义”小说这个提法?你认为客观现实世界与个人主观意识里的世界,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?两者之间怎样相互作用甚至相互撕扯?
东西:我认可“心理现实主义”这个界定。现实有两种,一种是真实发生的,一种是我认为它是这样发生的。真实发生的在经过人的讲述后,往往都变成了“我认为它是这样发生的”,现在每个国家的新闻都是这么讲述的,每个国家都在选取每个国家的角度。因此,任何经过讲述的现实,都已经不是完全的现实,它在经过讲述时已经被修辞了,这就是“罗生门”。
而“我认为它是这样发生的”是小说家的天职,没有这个“我认为”那就是社会新闻,而不是文学,文学比社会新闻更加“我认为”。虽然都有“我认为”,但文学更倾向于求真求善求美,而且对人心的滋养更有效,为了这个有效,作家会写出一种可能的现实。如果说现实提供启发,那主观意识就提供了想法。
澎湃新闻:前面你也说到,为了写这部小说,在一段时间里你一边构思一边阅读心理学方面的书籍,最后呈现的文本让我们看到你为这部小说所做的充足准备,也看到你作为严肃作家的严谨。在这部作品里,关于如何处理鲜活具体的故事和相对抽象的心理学知识之间的关系,你有什么样的独特体会?
东西:对于心理学理论,我好像只是部分地使用,有些心理是我的发现,是写到此处时自发的跳出来的概括。小说主要还是写人,写情节,细节,偶尔的分析是想给人心找到理论依据,但更多是心理直觉或潜意识的反应。
文学创作不应该受已有的知识约束,知识是拿来为创作服务的。比如冉咚咚,她的性格看起来有些偏执,但只要我们注意到她的职业和压力,就能理解她的行为了。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偏执,所以她问自己:为什么活成了自己的反义词?明明心里是这样想的,可说出来的意思却与想的完全相反。写出她的心理矛盾,也许才真正地把她写准确了。人心比天空浩瀚,人物包括作者真正的成熟,或许就是能够容纳这些矛盾,而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。这些认知的转化,好像都是心理学知识进入文学后的化学反应。
澎湃新闻:到最后,冉咚咚破案了,但故事依然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,比如慕达夫是否真和贝贞发生过婚外情?他是否就是那个对卜之兰始乱终弃的文学教授?冉咚咚的“疚爱”,是否足够强大到挽回她与慕达夫的婚姻?……这是否可以理解为:小说两条线,案件线能解,但感情线无解,就像慕达夫说的:“感情远比案件复杂,就像心灵远比天空宽广”?你如何看待爱情和婚姻的关系?
东西:不止一个读者问我到底慕达夫出没出轨,我说这是一道测试题,答案就是心理投射,认为慕达夫出轨的他已经出轨了,认为慕达夫没有出轨的,他还没出轨。我只能说小说,没有资格说爱情与婚姻。作家不是婚恋专家,作家只发现有趣的现象加以描绘,而提供不了答案。而关于婚恋的答案,也许都是伪答案,爱情和婚姻被一代一代作家书写,其原因就是其复杂性和广阔性,也有人说爱情和婚姻其实很简单,所以,说不清楚。《回响》不是往简单上写,而是想写出心里面的无法揣摸,即使你是神探,即使你是心理学家。
所有的铺垫,都是为了最后那道光
澎湃新闻:在我看来,《回响》除了探究人心,也在人与人的“关系”,尤其是“亲密关系”上给予我们很多启示。小说中出现的亲密关系,无论是子女与父母的关系、夫妻关系、情爱关系、朋友关系,大多是千疮百孔的。比如夏冰清的父母对女儿“一问三不知”;比如冉咚咚能洞悉罪犯心理,却无法走进丈夫的内心;比如吴文超得到了夏冰清的信任,却也辜负了她的信任。你对于现代社会中的亲密与信任,是相对悲观的吗?
东西:小说里也写了相信,比如夏冰清相信吴文超,慕达夫相信冉咚咚,刘青相信卜之兰,徐海涛相信曾晓玲。徐山川的选择是为了维护原家庭,徐海涛的选择是为了买房子给曾晓玲,吴文超的选择是为了证明自己离开父母后仍然活得好,而刘青的选择则是为了投奔恋人卜之兰,就连易春阳行凶也是为了幻觉中的爱。由于他们造成了夏冰清的不幸,所以,他们的选择是不道德的,虽然他们的出发点都正确。至于冉咚咚,她对慕达夫的极端不信任,恰恰证明她爱他,当她在案件中找不到信任之后,就要在最爱的人身上找信任,我想她的过度偏执里有女人撒娇的成分。
澎湃新闻:徐山川、徐海涛、吴文超、刘青、易春阳,他们接力似的完成了“杀人”——从念头诞生到行为落实。小说里有一段写得特别残酷,是说暴行发生了,但所有当事人都能找到脱罪的理由:
“徐山川说他只是借钱给徐海涛买房,并不知道徐海涛找吴文超摆平夏冰清这件事。徐海涛说他找吴文超,是让他别让夏冰清骚扰徐山川,而不是叫他杀人。吴文超说他找刘青合作,是让他帮夏冰清办理移民手续或带她私奔,却没有叫他去行凶。刘青说他找易春阳是让他搞定夏冰清,搞定不等于谋害。而易春阳尽管承认谋杀,但精神科莫医生及另外两位权威专家鉴定他患间歇性精神疾病,律师正准备为他作无罪辩护。”
徐山川是杀人念头的起源点,易春阳是杀人行为的执行者,他们的罪行是显现的。但我在某种程度上更